紅谷村是個偏遠的小村莊，坐落在群山環(huán)抱的一片谷地中。

三十多年前，這里貧窮落后。

和村里其他人一樣，阿信過著平靜而單調的生活。他的祖父留給他一片很大的樹林，經(jīng)過阿信多年的守護，林子長滿了茂密的杉樹、松樹和毛竹。

阿信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歸，靠伐竹木度日。人們常看見他拖著毛竹走過田野，把毛竹變賣給村里編織簍筐的人，或把木頭扛到集市上去賣。

這一天，像往常一樣，阿信悄然離開村莊。這個皮膚黝黑，身材頎長的年輕小伙子，歪斜地戴著一頂破帽，身上緊貼著僵硬的藍布襯衣，悠閑地往前移行。

太陽剛剛升起，清晨的樹林透著絲絲涼意，林子里泛著芬芳的氣息。小路旁，幾處罩著露水的竹叢依然蔥郁無比。幾小時后，洋溢著暖意的深秋的陽光，刺痛了紅谷惺忪的睡眼，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，樹林漸漸蘇醒過來了。

微風撫著輕顫的枝條，樹林的馨香沁入他的脈搏，他舒心地吸了口氣，站在林間空地上，打量著周圍的景色。山麓的腳下，涓細的泉水流淌著，滋養(yǎng)著樹苗和洼地里的蔬菜。他抬眼望著明亮的天空，天邊飄浮著幾朵云彩。雨水幾個月前就該到了，但直到現(xiàn)在，也沒有下雨的征兆，就連拂上臉頰的風，也是干冷的。他呆呆地望著晴朗的天空，臉上露出焦慮的神情。

沒有雨水，許多毛竹紛紛開了花，枯死了。花菜的嫩芯剛從葉苞掙出，就變得瘦黃。往年的假日里，紅谷的孩子們總會成群結伴地來到他的林子里。春天他們來采摘金銀花，秋日他們來收集樟樹籽，拿到市集去換零錢。阿信對他們很友好，時常把自制的蜜餞般美味的野果干分給他們。如今，孩子們和成年人一起，忙著從河里引水澆灌干渴的菜地。

陽光透進樹林，天邊的幾朵云彩變得越發(fā)明亮。這可不是好兆頭，他猜測著：“又沒雨下啦。”他嘀咕了句，“過冬的儲蓄在哪兒呢？”安靜的樹木報以他聲聲的嘆息。

忽然，一只灰山雀肆意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沉思。他揮舞著手臂，仿佛要驅走這明晰歡樂的歌聲。然后，他有些泄氣地來到一叢毛竹前，敏捷地揮起鐮刀，嘩嘩地伐了起來，仿佛在砍掉一簇簇的懊惱。不多久，他把砍下的毛竹整齊地扎成捆兒，扛在肩上，緩步往回走。經(jīng)過山腰時，他目光深長地瞥了眼他開墾的那塊木薯地，地里蔓延著野葛藤蔓。有的莖蔓上竟開起了淺色的花朵。這時，他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野葛藤蔓中有個匍匐的身影。

“你到地里干什么？這里沒有什么東西了。”阿信沖著那瘦小的身影喊道。

那人聽到喊聲，怔住了，慌張地直起身來，單薄瘦弱的兩肩，在晨風中微微瑟縮著。

“是我呀，阿信哥。我來地里找些吃的。”一個稚嫩的聲音回答。

阿信辨出了這熟悉的男孩的嗓音，三步兩跨來到地里，把毛竹捆兒安放到灌木叢邊。

“阿克，別動那些。”他激動地說，隨后，用溫和的眼光望著他，“明白嗎？不到毫無辦法時，別動這塊地里的東西。”

阿信在這塊地里種的木薯，是為冬日口糧短缺時準備的，因此在他眼里猶為珍貴。

男孩羞愧地垂下頭，“我知道——”他吐出一口氣。

“這就對嘛，讒嘴的家伙。”阿信盯著他說。

“今年太旱了，我家沒有什么收成，吃的東西快沒了。”小阿克簡短地答道，抬起雙眼，直勾勾地望著他。

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子。

“真糟糕。跟我到樹林去走走吧。”阿信微微笑著說，兩眼恢復了生機，頭發(fā)隨微風的吹拂而搖擺著。

于是，他們開始往樹林走去。不久，他們來到離阿信的小茅屋不遠的一塊空地上。阿信在林中搭建有一個小茅屋，那是用來避寒暑和避風雨的。

“到了。給你火柴，你去附近收集些干樹枝，生起堆火來。我去給你弄吃的。”說完，他吹著口哨，飛快地走了。

在阿克的眼里，阿信是個能干的家伙，他總能找到些別人無法弄到的東西。有幾次，在大伙兒餓得難耐時，他甚至取出了幾塊豬油來分給大家。過去，遇到像今年這樣的壞收成，人們喝木薯粥時，他還弄來烤得油澄澄的野鴨呢。他知道如何把野味燒得鮮嫩，如何用芋頭葉烤魚。因此孩子們都崇拜他。

阿克找來了樹枝，生起了柴火。在一片暖融融的火光的映照下，他清瘦的臉蛋泛起了紅暈。不多久，他看見阿信手中掂著一只臘干的野雞向他走來。阿信咧開嘴笑了。

“你從哪兒弄來的？”他好奇地問道。

阿信沒有回答，他當然不愿把秘密透露出來。其實，那是他往日在林中砍伐竹木，在空閑時獵到的。臘干后，他小心地藏在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。

臘野雞甜絲絲的味兒，夾雜著樹脂的陣陣芬芳，在林子清新的空氣中飄散開了。阿克不由得添添干裂的嘴唇。

享用了這頓美餐之后，他們愉快地踏上了回村子的路。臨行前，阿信還不忘幫阿克捆上一小擔干樹枝，讓他帶回家去。

冬日前短暫的“小陽春”已經(jīng)遠去，天氣越發(fā)凜冽寒冷。冬天的晚空閃爍著藍幽的的寒星，早晨的地面鋪了層白霜。人們常常是過著饑餓的日子，盡管非常節(jié)約，儲蓄的谷物漸漸地越來越少了，日子變得更加艱難。阿信的木薯地上，布滿著黑色的溝痕。他早已把木薯拔盡了。他把腰帶束得緊緊的，只有在胃不停地反抗時才拿少許木薯煮來吃。

一天，阿信去看了阿克。阿克裹著件破棉襖，臉色蒼白，前額變得尖細極了，目光仿佛從很遠處盯著他。阿信只好轉過臉去，避開那令人難過的目光。孩子得了病，作為安慰，臨走時他把自己僅有的木薯分了一份給他。不知怎地，他對這個瘦弱的軀體下潛伏的年幼生命產(chǎn)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，那是無私的同情。

難熬的嚴冬終于過去了，雖已春回大地，但卻是青黃不接時，人們只好三五成群地到野外去尋找可以充饑的東西。待到野淮山抽苗時，人們便會感到稍微的欣喜。這個時節(jié)，他們可以尋找野淮山苗挖淮山薯了，那可是難得的美味。而紅谷的野淮山特別多，在那艱難的歲月里，那可是活命的東西啊。

仿佛奏樂一般，河谷里，溪流旁，山坡上，一整天都響著鐵鍬的嘎嘎聲。挖野淮山，有時也是要冒風險的。淮山薯長在很深的地下，由于饑餓和疲勞，在探身往所挖的深坑里掏泥土時，不小心便會一頭栽進坑里，半截身子陷進去，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。

一個晴朗的日子，阿信不費多大勁兒，半天光景，就挖到了好些粗大的野淮山薯。他回到家里，將淮山薯煮熟，自己享用了之后，把上好的一碗端給阿克吃。阿克的母親一聲不吭，灰暗的眼里噙滿淚水，無力地挽住阿信的胳膊，沙啞著聲音囑咐他：“哎，可憐的孩子，你可得小心點啊！”

可阿信只是微微一笑，打了個響亮的呼哨，揮揮手走出了門外。

接連幾天，小阿克躺在床上，嘗著野淮山薯做的湯汁，心里充滿了幸福，仿佛沉浸在甜蜜的夢境里。由于挖的人多，淮山薯越發(fā)稀少了。有時，阿信端給阿克吃的湯汁里也只是漂浮著幾絲薄片而已。

“阿信，你總能弄到的，你真是個好人。”阿克天真地笑著，憧憬地望著他。

“當然啦，苦日子很快就會過去的。”他輕聲地安慰著他。

然而，在一個雨天里，阿信出門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了。

入夜，細雨注滿了地面的一個泥坑，從那兒發(fā)出輕輕地騷擾聲……

第二天早晨，細雨依然在下，山里的草木蒼翠無比，灰山雀在歌唱。上山挖淮山薯的人發(fā)現(xiàn)半截身子陷在坑里的阿信，地面上還躺著幾根被雨水沖洗干凈的粗大的淮山薯。人們把他拉出坑時，發(fā)現(xiàn)他的手指奇怪地蜷曲著，緊握著一節(jié)野淮山薯。

“真可憐啊！”傳出了一個陰郁的聲音。

“唉……”一個哽咽的聲音回答。

當太陽在晨霧灰白色的搖籃里升起，透射出某種靈魂的光彩，刺痛了紅谷惺忪的睡眼時，歌聲早已在復蘇的大地上遠遠飄蕩了。

當年的小阿克，如今已成為遠近聞名的土特產(chǎn)加工廠的董事長了。他研發(fā)的淮山系列產(chǎn)品——“紅谷的歌唱”，商標圖案為一碗熱騰騰的野薯湯和一根清瘦的野淮山薯。

“紅谷的歌唱”使紅谷村鬧騰起來了，“紅谷的歌唱”已暢銷海內外。